“聽說二姑娘失憶了？“雖是問句，語氣有七八分準的樣子。

“可不得說失憶了嘛。”不屑地挑了挑眉，“二姑娘醒得早，那位大人家的公子還昏迷著呢。爹的官位就不說了，娘還是太後生前親封的榮平郡主，聖上的親侄女，這樣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公子哥，給咱們二姑娘弄成這個樣子，總要有個說頭不是。”

“要是那位公子沒醒……二姑娘該不會要去償命吧？”這位有些戰戰兢兢的。

“不好說。”那位搖搖頭，又嘖了一聲，“不償命也得不了好了，做出這樣的事來，便是老爺跟太太也跟著沒臉。”

我發現我聽墻角的習慣真是不太好，如同此刻，我身邊侍女仆婦臉都黑了，我也有些尷尬，就咳了一聲，從花藤鋪滿的長廊轉角拐出來，“這樣的事？哪樣的事？我怎麽不知道，不如這位媽媽說給我聽聽。”

對著一個老婦人，尤其是在背後說我壞話的老婦人喊媽媽，還真是有些別扭。

不出所料，她們兩個的臉色一白，急忙低頭道：“二姑娘。”

我回頭看看自己身邊的黑臉，又看看她們倆的白臉，覺得相映得頗為有趣，有點想笑，就果然笑出聲來了。不笑還好，這一笑把她們倆嚇了一跳，眼見跪下來就要給我磕頭，“老婆子們胡說八道的，二姑娘饒了奴婢們這一遭吧！”

我也嚇得退了一步，強忍住去攙扶她們的欲望往兩邊看，身後仆婦便出聲道：“敢在背後編排主子，兩位媽媽的膽子倒是不小。”

地上兩位抖得一顫一顫的，不住告饒，“老奴知錯了，二姑娘饒命啊！”

我在心裏琢磨饒命這個詞，按理說賣身為奴，主人家有權決定她們的生死去留，但我好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至於這麽心狠手辣要她們的命麽？我還在出神，仆婦又呵斥道：“越說越不像話了！依著從前的規矩，拉到二門上各打二十板子，送到莊子上去吧。”

莊子？聽到這個詞我眉毛動了動，這地方我聽說過，一般是大戶人家自帶的產業，也是小說裏發配姨娘庶女下人的必經之所。只是打一頓再送出去，似乎是要人命的意思？

我掃了一眼地上兩位灰敗的臉色，猶豫地說出了爾康手的臺詞，“等一下。”

她們驚恐地看著我，好像我還能給出更重的處罰。侍女仆婦們也一齊望著我，似乎想要說什麽的樣子。

我說：“算了。”

仆婦侍女們：？！

我皺皺眉頭，絞盡腦汁回憶宅鬥文裏看過的套路，“罰……還是要罰，讓她們記住教訓也就夠了，就扣半個月月錢，依舊留在府裏吧？”

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些我看不懂的神色，還是方才那位出聲的崔媽媽應了一聲是，又對那兩個婆子道：“這回是二姑娘心善，不同你們計較，若再有下次，仔細絞了你們的舌頭！”

我忍不住咬了自己舌頭一下，不知道她這話是嚇唬她們的還是確有其事。也沒心情再關註地上那兩位了，只說走累了想回院裏。崔媽媽她們不疑有他，又簇擁著我回了小院。

這麽些天裏雖然享受著錦衣玉食，但我從小在紅旗下長大，整整二十四年都被灌輸了一腦子的平等觀念，不覺得自己哪裏高人一等，也沒意識到這裏的秩序有什麽不同，直到今天才真正嘗試著做出這種類似上位者的決定。說實話，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一點也不好，腦子裏要轉無數個彎去考慮這決定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我依然覺得自己第二天睜開眼睛就能回到那個人人平等的時代，但現實比夢境還殘酷，它逼著我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物，陌生的關系，還有我完全不能接受的封建制度，禮儀規矩。

在晉江上看穿越文通常都是愉悅的，切入正題時就已經既來之則安之，完全放下現代的一切如同重生，在陌生的地方一步一步經營起自己的未來。

我想我現在還做不到。即使知道接受並融入才是最適合的生存方式，也沒有辦法那麽快進入角色。

我要回去。

從還躺在床上弄明白了自己處在一個什麽樣的境地時我就在考慮這件事情，我想凡事都有個契機，即便是魂魄附身也沒有這麽湊巧的事，偏偏落到我身上，我自知自己沒有什麽過人之處。

想著想著就在炕上歪著了，原先勉強算是身強體壯，而這具身體到底是落水傷著了，躺了一個月才能下地不說，出去散心，走了沒一會兒就累了。也是倒黴，頭一遭出去就聽到別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照那兩個婆子所說，跟我一起落水的還有一位公子，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這位公子是被我連累的這種說法……我是頭一回聽見。怪不得我說自己失憶了，大家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她們都以為我拿失憶當借口吧？落個水還能讓我爹我娘跟著一起沒臉……我迅速想到宅鬥文裏女子互相陷害的常用攻略，落水後讓個男子來救，基本上清白就毀了。不想死或者出家，就只能嫁給那個人了。這種手段很愚蠢但也很實用，不管是要害別人還是自己想嫁入豪門都能用上。

臥槽……想到這我的心都涼了，我，不對，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白羲和白二姑娘到底是怎麽想的啊！真是服了啊！父親是定遠伯，親媽是前國子監祭酒的女兒，繼母是大長公主的孫女，自己又是嫡長女，這樣的身份擺出去也夠看了啊，不說宗室子弟，至少能嫁個名門望族，只要自己不折騰也是一生不愁的啊！

我想了半天只得出了一個解釋，可能……大概……也許……她的眼界比我想得高吧……orz

我有些坐不住了，朝外頭喊了一聲阿綠。

每個穿越文女主都有一個為她科普替她賣命的侍女。我醒來後屋子裏人不少，鶯鶯燕燕的，名字倒是挺好記，阿絳，阿緋，阿青，阿綠，四個都是我身邊的一等丫頭。謝天謝地，我有些臉盲，配著她們身上腰飾顏色總算能認出人來了。

作為一個顏控加聲控，阿綠最討我的歡心。

隨即簾子被掀開，阿綠走進來道：“二姑娘有什麽吩咐？”

“想問你件事，”我看著她的表情僵了一下，斟酌著問出口，“跟我一起落水的那位公子是誰？”

阿綠低頭道：“是內閣顧大學士家的公子顧衡，在家中行四。”

我嘆口氣，“阿綠啊，若是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怕是這輩子我都想不起來失憶前的事了。”

阿綠將頭低下去些，“京城幾位有名的公子，其中便有這位顧四少爺。顧四少爺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母親是榮平郡主，外公是楚王。楚王同今上是一母同胞，太後生前疼榮平郡主也是出了名的。”

哎喲，這樣的身份，怪不得我要拉他跟我一起落水。話說回來，對於這種家長裏短的八卦，阿綠知道得比我問她現在是什麽朝代還要清楚。原先還不確定，既然有內閣，至少是朱棣以後。

我繼續問：“那這位顧四少爺……真是被我連累落水的？”

醒來時她們跟我大致說了一遍，說是在赴襄陽侯夫人的宴會時，我不慎掉入花園裏的池子，有位公子大約想救我，不知怎麽自己也掉下去了。

阿綠垂著眼不說話，我想我之前的猜測應該是對的，只好換了一個問題：“這位顧四少爺性子脾氣如何？”

阿綠道：“顧四少爺交際廣，為人仗義，喜歡結交朋友，是京中有名的……”

“紈絝？”

阿綠又不說話了。

我無力地揉了揉額角，只聽阿綠補充道：“不過顧四少模樣生得好，家世也好，聽說人也聰明，只是不肯用功。”

什麽不肯用功為人仗義，都是借口，廢柴就廢柴，花天酒地一擲千金才是他的本質吧！我在內心吐槽，這樣的人家世再好有什麽用，嫁過去也是被糟蹋……咦？難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阿綠看我的臉色小聲道：“姑娘從前也是很敬佩顧四少爺的。”

我：……

阿綠道：“姑娘總說顧四少爺不拘小節，俠義心腸，不像其他人那般古板固執……”

……這位白二姑娘還挺會誇人。

“我知道了……這話你以後就不要提了，總歸對我的名聲有些妨礙。”

雖然這位白二姑娘不大在乎自己的名聲，但我好歹借了人家的身體，幫她攢個好名聲，也算是還個人情，不過我估計這位白二姑娘已經淹死了，不然我也不可能這麽順利就穿越過來。

阿綠似乎有些觸動地道：“姑娘能這麽想便好了，婢子們自然是盼著姑娘好的。”

我僵硬地笑了笑，心想攤上這種主子也是倒了八百輩子大黴。阿綠出去後我就下了地，心緒不寧地在屋子裏踱步。外頭傳來阿綠同其他幾個侍女刻意放輕的交談聲，我往簾子那邊挪了幾步，夏天的湘簾本就輕薄，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

聽得阿綠道：“……姑娘方才還讓我別提這些話了，說是對名聲有礙。”阿絳道：“謝天謝地，姑娘總算是想通了，也不枉咱們沒日沒夜地守了這兩個月，從前咱們這樣勸姑娘，她哪有一次聽得進去，可見不記得從前的事也不是全無好處的。”阿青道：“只盼著姑娘一輩子別記起來呢！”阿綠輕斥道：“又胡說了，讓崔媽媽聽見，再罰你的月錢。”阿青笑嘻嘻道：“橫豎姑娘對咱們好，手裏頭錢也不緊，罰就罰了，崔媽媽在這院子裏也有快十年了，是太太派來的又怎麽樣，也沒見能做得了什麽事的主。”

後頭大概是她們出去了，就漸漸地聽不到了。我踢了鞋子爬上炕，閉了眼睛直直往後靠去，腦子裏反覆刷著金館長含笑帶淚的各種表情包。這幾句話加上阿綠之前說的，信息量可真大啊。

要是白二姑娘真的想嫁給顧四少爺而這樣設計他，將來就算如願了，日子也未必好過。不管事實如何，這種倒貼的行為都會被認為是輕賤自己，為人所不齒。所以我想回去，因為愛情是這裏最沒地位的東西，平等是這裏最難達成的奢望。

到底怎麽才能回去呢，再跳一回池子？不行。我馬上否決了這個想法，這個身體還沒好全，這年代醫學也不知道發展得如何，萬一給我折騰死了這怎麽辦。腦海中只記得自己最後坐飛機時的場景，戴上眼罩睡了一覺，醒來就在這裏了，如果是飛機失事，恐怕生還幾率也很渺茫，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怎麽樣了，父母親友得有多難過。

我嘆了口氣，為今之計，只有先養好自己的身子再做打算。等我病好了，去跳個十回八回的，總能湊到時機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想寫一對歡喜冤家的故事，尤其喜歡兩個人在陌生環境裏互相依靠彼此信任的感覺~

當然最重要的是可以一起坑人……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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